迷魂林的雾气被笛音与药粉逼退三尺,露出脚下青褐色的泥土。阿夜蹲下身,指尖抚过刚冒头的和声草嫩芽,嫩白的芽尖沾着雾珠,像缀着碎银。“比预想的长得快。”他轻声道,笛声顺着指尖淌进泥土,嫩芽竟顺着音波轻轻颤动,又拔高了半分。
“张爷爷,来喝口汤!”虎子端着粗瓷碗,碗沿还沾着肉渣,热气裹着肉香撞开雾霭,“俺放了和声草花粉,李伯说这玩意儿安神,喝了保管睡得香。”
张爷爷颤巍巍接过碗,浑浊的眼睛亮了些:“后生有心了。这林子邪性,前阵子雾里总听见哭腔,吓得多半宿不敢合眼,现在闻着这肉香,倒像回到十几年前,娃他娘还在时的光景。”
阿月正帮着给村民们分药粉,闻言动作一顿。她怀里的琉璃蝶笼轻轻晃动,那只受伤的蝴蝶竟扑腾着翅膀,从笼缝里钻了出来,停在张爷爷的碗沿上,翅膀上的蓝紫色鳞片沾着肉香,竟比之前鲜亮了几分。
“它这是替您尝尝呢。”阿月笑着说,伸手想把蝴蝶拢回笼里,却被张爷爷拦住。
“别碰它,”老人眼神柔和下来,“这蝶儿通人性,知道谁心里苦。前几天我咳得直不起腰,就是它在窗边扑腾,引着我发现窗台上长的那丛草药——后来才知道,那是能止咳的‘还魂草’。”
蝴蝶像是听懂了,翅膀扇得更欢,竟把沾着的花粉抖进汤里。张爷爷喝了两口,突然捂住胸口,不是咳嗽,而是哽咽:“多少年没尝过热乎味了……这汤里,有家里的味儿。”
阿夜的笛声适时转柔,像给汤里添了勺蜜。他望着远处雾气中若隐若现的木屋轮廓,突然想起李伯临走时塞给他的纸条,上面写着“和声草性喜暖,需人气养”。原来所谓“人气”,不只是呼吸与体温,更是这些藏在烟火里的哭与笑。
“虎子哥,柴火够吗?”阿月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,“王婶说想煮点草药粥,给娃娃们当点心。”
虎子拍着胸脯:“够!俺早上多砍了两捆,就在那边石垛后面。对了,灶房在哪儿?俺去劈柴生火。”
“我带您去。”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突然开口,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,“俺娘病着,灶房好久没冒烟了,俺……俺能帮着烧火。”
虎子挠挠头,把碗递给旁边的村民,跟着小姑娘往木屋走。路过阿夜身边时,低声说:“这娃刚才躲在门后偷看,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窝头,估计好几天没吃热的了。”
阿夜点头,笛音里悄悄融了点暖意。他看见阿月正教村民们把药粉掺进熏香里,说“晚上点着,雾就不敢往屋里钻了”;看见小石头蹲在蝴蝶笼旁,用树枝逗那只伤蝶,说“等你好了,带你去看和声草开花”;看见张爷爷捧着空碗,用袖口抹着眼睛,嘴里念叨“娃他娘要是在,准夸这汤熬得地道”。
雾气又退了些,露出片被踩得结实的空地。阿夜起身,往灶房方向走去。刚到门口,就听见虎子在里头嚷嚷:“这锅沿咋都是豁口?俺来修修,不然熬粥该漏了。”
“俺爹以前会敲锅,”小姑娘的声音大了点,“他说敲的时候要顺着裂纹敲,不然锅会碎。”
“哦?那你指挥俺,俺来敲。”虎子的声音带着点兴奋,“俺爹以前总说俺笨手笨脚,今儿倒要露一手。”
阿夜靠在门框上,看着虎子举着锤子,小姑娘踮着脚指着锅沿的豁口,两人头挨着头琢磨。灶膛里的火光映着他们的脸,把影子投在墙上,像幅歪歪扭扭的画。锅里的水渐渐冒起热气,和声草花粉混着草药的清香漫出来,与肉香缠在一起,竟驱散了林子里那股陈年的霉味。
“笛声响得好听。”小姑娘突然抬头看他,“俺娘说,好听的声音能吓跑雾里的脏东西。”
阿夜抬笛吹奏,调子跟着锅里的沸水轻轻起伏,像在给水花打拍子。蝴蝶们闻着香气从四面八方飞来,翅膀上沾着的种子落在灶房周围,很快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芽。小姑娘伸手去接蝴蝶,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药篓,里面的还魂草散落出来,刚好落在芽尖上。
“呀!”她慌忙去捡,却发现还魂草的叶片碰到和声草嫩芽,竟渗出晶莹的露珠,露珠滚进泥土里,嫩芽“蹭”地又长了寸许。
阿夜停下吹奏,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。李伯的纸条上还写过“万物相生”,原来不止人气能养草,草药的灵气也行。他弯腰捡起片还魂草叶子,轻轻放在另一株嫩芽旁,果然,嫩芽立刻舒展了叶片。
“阿月,”他扬声喊道,“把药篓里的还魂草分些过来,和声草好像喜欢这个。”
阿月很快抱着药篓跑来,看到芽尖上的露珠,眼睛一亮:“难怪刚才分装药粉时,还魂草总往花粉里钻,原来是天生一对。”她蹲下身,小心地把还魂草叶片铺在泥土上,“这样是不是长得更快?”
“试试就知道了。”阿夜重新举起笛子,这次的调子混了还魂草的清苦气,笛声掠过之处,嫩芽们像听到指令似的,争先恐后地往上蹿,叶片渐渐舒展开,淡紫色的纹路在叶心浮现——那是和声草成熟的标志。
灶房里,虎子已经把锅修好了,正往锅里下米,小姑娘蹲在灶前添柴,火光把两人的笑脸映得通红。“粥好了喊一声!”虎子朝外面喊,“让大伙都来暖暖胃!”
雾气彻底散去时,日头已爬到头顶。和声草在空地上铺成片淡紫色的小天地,蝴蝶们停在草叶上,翅膀的蓝紫与草叶的淡紫交相辉映。村民们坐在草旁喝粥,张爷爷喝着喝着,突然哼起了几十年前的老调子,虽然跑调,却把蝴蝶们引得围着他飞。
小石头举着空笼跑过来,兴奋地喊:“它飞走了!蝴蝶飞走了!”笼门敞开着,那只伤蝶正和同伴们一起,在和声草上方盘旋,像在跳一支谢幕的舞。
阿夜望着这一幕,笛音轻轻收尾。他知道,这不是结束,等和声草结了籽,蝴蝶们会带着新的种子飞向更远的地方,把药香与炊声,把这些藏在雾气里的故事,带到更多需要的角落去。而他们,或许会继续往前走,或许会留在这儿,看第一朵和声草开花——无论选哪条路,这阵裹着烟火气的风,已经把彼此的轨迹缠在了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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