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菜汤的副作用在当晚就爆发了。
二十多个人,有十九个开始跑肚子。
王家峁唯一的茅坑——其实就是个土坑——前排起了长队。钱老倔蹲在最前面,脸色发青:“李兄弟……你这野菜……是不是有毒?”
李健自己也捂着肚子:“没毒……就是太久没吃新鲜的……肠胃不适应……”
“这叫不适应?”张三提着裤子跑过来,“我都拉第五回了!”
更糟的是,拉肚子消耗了本就不多的水分。到第二天清晨,已经有三个人出现脱水症状,躺在草席上起不来。
李健看着桶里最后半桶水,知道必须找到新水源了。
“王大哥,村里原来的井,真的干透了?”
王石头苦笑:“那口井,崇祯爷还没登基时就干了。后来往下挖了三丈,还是干的。老人都说,咱们这儿的地下水脉断了。”
“带我去看看。”
村口的老井,井台已经坍塌大半。李健探头往下看,黑黢黢的,深不见底。他捡了块石头扔下去,半天才传来微弱的回声。
“多深?”
“七八丈吧。”王石头说,“当年请的师傅说,再往下就是石头层,打不动了。”
李健脑子里飞快搜索记忆。扶贫时,他参与过山区打井项目,学过一些基础知识:
1. 找水要看地质构造。
2. 黄土高原的地下水,多在沟谷、洼地。
3. 传统打井靠经验,现代打井靠科学——他现在只有经验。
“王大哥,这附近有没有……湿气重的地方?比如夏天草长得特别绿,或者冬天积雪先融化?”
王石头想了想:“村后那条沟,以前有条小溪。干了十几年了,但沟底的草,确实比别处绿点。”
“走!”
村后沟是一道深深的冲沟,宽约三丈,沟底布满了碎石。李健蹲下,抓起一把土——确实比其他地方湿润些。
他顺着沟往下游走,仔细观察两边的植被。在沟的一个拐弯处,他发现了一片茂密的芦苇。
“芦苇!”李健眼睛一亮,“芦苇的根能扎到地下水位附近!这里可能有水!”
村民们围过来,看着那丛枯黄的芦苇,一脸茫然。
“就这?能打出水?”
“李兄弟,不是咱不信你……前年刘老爷请人来看过,说这条沟的地下水早就断了。”
李健没解释。他折了根芦苇杆,插进土里,然后趴在地上,耳朵贴着杆子听。
这是他从老农那儿学来的土办法:地下如果有浅层水,通过空心植物能听到微弱的水流声。
听了半天,什么也没有。
“方法不对……”他站起来,“得挖探坑。”
“挖坑?没水怎么办?白费力气!”
“不挖肯定没水,挖了可能有。”李健脱掉破外套,“谁跟我一起?”
王石头第一个拿起锄头。接着是张三、李四。钱老倔犹豫了半天,也跟了上来。
四个人在芦苇丛旁开始挖。土质比想象中坚硬,还夹杂着碎石。挖了半个时辰,才挖出一个三尺深的坑。
“李兄弟,还挖吗?”王石头喘着粗气,“这土越来越干。”
李健跳进坑里,抓了一把坑底的土,捻了捻。确实很干。
但他注意到一个细节:坑壁上,有一些细小的孔洞。
“这是……根孔?”他凑近看,“芦苇的根系腐烂后留下的孔道。说明以前这里水位很高,芦苇能长得很深。”
“以前有,现在没了啊。”
“不一定。”李健想起一个原理:黄土高原的地下水,往往不是连续的,而是像“水袋子”一样,储存在不透水层之间。只要找到“水袋子”,就能打出水。
“继续挖!往东偏三尺,那里可能有断层!”
又挖了一个时辰。坑深已经超过一丈,需要有人下去,把土装进筐里,上面的人用绳子拉上去。
李健在坑底,汗如雨下。空气稀薄,他开始头晕。
“李兄弟!上来歇会儿!”王石头在上面喊。
“再……再挖一会儿……”李健咬着牙,继续挥镐。
忽然,镐头砸下去的声音变了。
从“噗噗”的闷响,变成了“空空”的回音。
李健浑身一震,趴下去听。隐约的,似乎有水流声?
“绳子!放我上去!”
他被拉上去后,让王石头在坑底插了根空心芦苇杆。然后他拿了个破碗,扣在杆子顶端。
“这是干啥?”
“等。”
一炷香时间过去,碗里什么也没有。
两炷香,还是没有。
就在大家要放弃时,李健忽然看到:碗壁上,出现了一滴极小的水珠。
“有了!”他声音发颤。
所有人都凑过来看。真的,破碗粗糙的内壁上,凝结着一颗米粒大的水珠。
“这……这点水,还不够喝一口……”
“这是证明!”李健激动地说,“下面有湿气!再往下挖,肯定有渗水层!”
希望重新点燃。
村民们轮流下坑,继续挖掘。到傍晚时,坑深已经超过两丈。坑壁开始渗水——不是哗哗的流水,而是一丝丝的湿润,像出汗一样。
“不能直接喝。”李健提醒,“这种渗水可能含矿物质太高,得过滤。”
他用破布做了个简易过滤器:三层布,中间夹细沙和木炭。渗出的水经过过滤,滴进木桶里。
很慢,一个时辰才接了小半碗。
但这是真正的水,不是浑浊的泥汤。
钱老倔第一个尝。他抿了一小口,闭上眼睛,久久不语。
“咋样?”所有人盯着他。
钱老倔睁开眼,老泪纵横:“甜……是甜的……”
二十多个人,每人分到一口水。
真的只有一口,润润嘴唇。
但这一口水,比昨天的野菜汤,比前天的土豆,都更让人激动。
“李兄弟……”王石头声音哽咽,“这井……真能打出水来?”
“能。”李健看着坑底的湿润,“但需要时间,需要材料,需要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,远处传来马蹄声。
马管事又来了。这次他带了两个家丁,还拉了一辆板车,车上装着麻袋。
“李兄弟!好消息!”马管事跳下马,“老爷听说你们在打井,特地让我送来东西!”
李健警惕地看着麻袋:“这是?”
“石灰!还有桐油!”马管事打开袋子,“老爷说了,要是真能打出水,这井就算庄上的。以后村里用水,得交水钱——每月每户一升粮。”
人群骚动。
“一升粮?这跟抢有什么区别!”
“没水的时候不来,有水了就来占!”
马管事脸一沉:“怎么说话的?这地是刘老爷的,地下的水自然也是老爷的!你们白用还有理了?”
李健拦住要发作的村民:“管事,井还没打成呢。”
“所以才送材料来帮你们!”马管事指着石灰,“用这个拌三合土,砌井壁,不漏水。桐油刷井台,防裂。”
李健知道,刘老爷这是在投资——用一点材料,换一口井的所有权。但眼下,他们确实需要这些材料。
“好,我代乡亲们谢过老爷。”
马管事满意地走了。村民们围上来:
“李兄弟,真要用他的材料?”
“不用,井壁会塌。”李健抓起一把石灰,“而且,有这些东西,井能打得更快更好。”
他现场教学:如何用石灰、黏土、沙子配成三合土。如何用木板做井圈模具。如何一层层浇筑井壁。
“今天先到这里。”李健看天色已晚,“明天一早,继续挖井。王大哥,你带几个人去砍树,做辘轳。张三,你负责拌三合土。李四……”
“我呢?”钱老倔问。
“钱叔,你眼神好,负责看水位——井底一有水,马上喊!”
分配完任务,李健回到坑边。渗出的水又积了小半碗。他过滤后,端给昨天脱水最严重的赵大娘。
赵大娘已经说不出话,只是流泪。
那天晚上,王家峁的气氛不一样了。
虽然还是饿,还是渴,但有了盼头。
李健在月光下写日记:
> 今天找到了水。
> 虽然只是一点点渗水,但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:黄土高原不是没水,是藏得深。
>
> 刘老爷送材料来了,典型的资本操作:用最小成本,垄断核心资源。
> 但我不得不接受——没有石灰,井壁会塌。没有桐油,井台会裂。
> 这就是明末的规则:要么跪着活,要么站着死。
> 我选择第三条路:先跪着活,再站起来。
>
> 打井技术要点:
> 1. 选址:沟谷洼地+芦苇丛(指示植物)
> 2. 探坑:挖到渗水层
> 3. 井壁:三合土浇筑(石灰:黏土:沙=1:2:3)
> 4. 过滤:沙层+木炭
> 5. 提水:辘轳省力
>
> 明天要做的事:
> 1. 继续挖深井(目标:出稳定水流)
> 2. 开始播种土豆(不能再拖了)
> 3. 应付刘老爷的“视察”——他明天肯定来
>
> 对了,拉肚子的症状缓解了。
> 看来肠胃适应了野菜。
> 这是好事——至少又多了一种食物来源。
写完,李健听到脚步声。
是钱老倔。他端着一碗东西,放在李健面前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野菜汤。”钱老倔闷声说,“我多煮了一会儿,不苦了。你喝。”
李健看着那碗黑乎乎的汤,笑了:“钱叔,你不是不信我吗?”
“现在信了。”钱老倔蹲下来,“我活了大半辈子,见过逃荒的,见过饿死的,见过易子而食的。但没见过……像你这样,真带着大家找活路的。”
他顿了顿:“所以你不能倒。你要是倒了,咱就真没指望了。”
李健端起碗,一饮而尽。
还是苦,还是涩。
但他喝出了甜味。
“钱叔,我跟你保证。”他放下碗,“等井打成了,第一桶水,给你喝。”
“为啥?”
“因为你今天挖坑最卖力。”
钱老倔笑了,露出仅剩的三颗牙:“那说定了。”
月光下,一老一少蹲在井坑边。坑底的湿气,在月光下泛着微光。像这个时代,最后一点没有被掐灭的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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